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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佩疏晚间回府,浣玉与他说茹宁身子抱恙,正一个人躺在床上歇息。

茹宁生得高大,自小身强体壮,文佩疏几乎没见过他生什么小病,如此一听,便擦了擦洗净的手腕,问浣玉道:“什么时候躺下的?我去看看他。”

“大抵是下午,阿宁说头晕,我便劝他先回房歇息去了,”浣玉接过文佩疏的手帕,“好容易才躺下,现在约摸已经睡着了,少爷去时还请轻些,莫叫他醒过来。”

往间仆人生了毛病,都得为了生计,强忍着不适为公家干活。何曾见主子去看望下人,还得顾自放轻手脚的。

文佩疏闻言,却也不生气,只笑了笑,应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他走进里室,从桌上拿了个物什出来,便去了茹宁的卧房。

屋内没点蜡烛,月光只朦胧地映过纸窗,显得眼前的一片夜色都有些晦暗。文佩疏半开起门,身姿灵敏地从门缝间跨了进来。

他来过许多次茹宁的房间,屋内家具陈设如何,便是闭着眼都能想起来。

中央摆了一张小桌,穿过月色,绕过半片屏风,就走到了茹宁的床前。

茹宁平时本就浅眠,自知道文佩疏成亲的事情之后,更是辗转反侧,无法入睡。文佩疏方推开门,门板扭转的轻微声响,就已叫他清醒了过来。

他面对着墙壁侧卧,放平呼吸,假装已经入睡了。

文佩疏坐在床边,伸出一只手臂,轻轻地拂过茹宁鬓边散乱的长发。

他的指尖穿过夜晚的凉风,冰冷得好似玉器。茹宁随着他抚摸的动作,心底大气也不敢出,悄悄地屏住了鼻息。

文佩疏在他身边坐了一小会儿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他想摸一摸茹宁后脖颈的那点小痣,又顾及手温,只放下一小个安神的香囊,便离去了。

茹宁等关门后的脚步声远去了,才撑起手臂,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。

他拾起枕边的香囊,放在鼻下闻了闻。

是茉莉花的香味。

茹宁放下锦袋,又一个人慢慢地躺回床上。此时天气刚回暖,屋里的棉被还没来得及更换,沉甸甸地压在胸口,茹宁将其往上扯了扯,没过自己的脖颈。

他侧躺在床上,想起文佩疏替自己梳理鬓发的柔情,胸腔酸涩异常,眼角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泪。

到头来,文佩疏还是什么都没与自己说。明明他有许多机会的,事实就掩藏在幕布之后,一戳就破,但文佩疏就是不肯告知他有关真相的一丝一毫。他的一腔情深意切,放在旁人眼底,大概也不过是场笑话。

茹宁闭上眼睛,过往如水流漩涡,在他脑海中不断激游涌荡。

他九岁被人贩子卖到京城,后辗转进入文府为仆,至今已过十四载光阴。

他的幼年经历并不怎么愉快,流亡途中丧失胞弟,之后所遇非人,领着他的人贩子凶恶刻薄,对他非打即骂。所幸之后入了文父,府中规矩虽然严苛,却从不短他吃住。文佩疏幼时念完书,还会带着他认字,下人从府外买来什么新奇玩意儿,文佩疏私下里都会偷偷与茹宁分享。

他人生中吃过的第一粒花生糖,就是小时挨罚时,文佩疏捏在袖口里偷偷给他的。

尔后两人又发生那种关系,茹宁心底一开始还有些惴惴,但到底被短暂的欢愉一时蒙蔽了双眼。他从未想过,两人之间发展到最后,究竟该如何处置这段畸形的关系。

府中的人都默认他与文佩疏关系匪浅,虽然主仆有别,但在旁人眼中,依两人的情分,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。就连向来讲究尊卑的文夫人见状,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没有过多追究。

文佩疏若是成亲,他作为贴身的仆从,没有文佩疏的调令,自然还是要随侍左右的。

茹宁只要一想到文佩疏往后当着自己的面,同旁的女子亲昵的模样,便心痛如刀绞,整具身子都沉重得快喘不过气来。

文佩疏亲吻过他的唇舌,最终会落在别的女人的脸上。文佩疏对他说过的情话,也会相同地复述给别的女人。

茹宁抓着棉被,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场面,他就心痛到难以附加,这种痛苦,无异于心口滚过炭火,再将血肉一点一点地从自己身上剥离。

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流了出来。他转过身,月光透过纸窗,盈满他模糊的视线,他缓了好一会儿,才没叫自己发出一点声响。

悲伤如绵密的针线,肆无忌惮地戳入他的喉咙,搅得他的气管,乃至肺部都翻天地覆。茹宁抱紧棉被,慢慢地将自己整个身子都蜷缩了起来。

这夜,文佩疏对此一无所知。

文佩疏第二日醒来,前来随侍的仍是浣玉。他用过早膳,自盘中端起茶水,慢条斯理地漱了下口,问道:“阿宁还没起来?”

浣玉接过杯盏,答道:“是。奴婢早上去问过一回,听着回话,身子仍是不大舒服,便叫他先躺下歇息了。”

文佩疏点了点头,道:“若是阿宁中午还觉着难受,叫名大夫过来给他看看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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