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章(2 / 2)
洞内走去。
内里别有洞天,他听见脑中那声音与周遭的尸骨重叠起来,都在喊他殿下。他愈往里走,直到看见远处矗立的一座宫殿,难再维持理智,脑中一点灵识被逼迫出来,就此想起许多事。
第一件便是是太清府众多弟子清剿魔都、闯入王殿的景象,这一众人中便有一道雪白的身影,面如冠玉,负剑而立。他那时年岁尚小,战乱中被藏到王殿暗室中,只听见外面喊杀声不绝于耳。他又惊又惧,躲在角落,等待死亡临身,只感到四肢好似都被夺了力气,不住发抖。
他梦见过这样的恐惧。从前他初次见父亲杀人,那时见他神色暴戾,不仅杀了地界内挑衅的魔,又将地界外掳来的人一一杀害,无一不是死状凄惨,面目扭曲。那时他心中莫名有了预感,想:若我以后不敌父亲,也终将被他所杀。他惶惶不安,夜里辗转反侧,梦见父亲所吞食的人换作了自己,就此惊醒,再难入睡。
暗室的门忽然打开,一线光从门缝中透出,他的心也随之重重落到谷底,以为自己难逃一死,紧紧闭上眼,听见离他渐近的脚步声,不由得屏住呼吸,等待许久。预想中的死亡没有到来,只有一点冰凉的温度忽然点在他眉心,他睁眼看去,来者正是方才他在人群中所见的那道雪白的影。
这是杀了他许多同族的一只手。他想。
他迫使自己看向对方,仍然止不住颤抖,咬牙切齿道:“你们手上这么多血……又与吃人的魔有什么区别?”
他叹了一口气,随即在殷临山眉心处点了一点。再后来的事便是殷临山所记住的,他忘却前尘,沈煜带他入太清府。从此他拜入沈煜门下,在长阶下听他念太上忘情,怔怔想:这便是我心中的仙人了。
他这短短十七载,一一回想来,只要忘却前尘,都好得像是水中月,被一道灵识薄如蝉翼般隔开。如今这捧月终于被碰碎,他默默想:我又如何能恨他?
七
他不知不觉在崖边站了很久,感到手中的剑一轻,沈煜复又出现在他面前。
他见殷临山仍是一副痛苦神色,宽慰道:“你对我有愧,是你还记挂为师,我很欢喜。”
殷临山难再言语,话还未出,泪已从眼中滚落,只好喊他:“师尊……”
沈煜这时轻轻笑了,说道:“但我不愿见你整日愁眉苦脸,你往后不必再想念我,大可以去看看江湖,从前是为师放心不下,私心作祟,留你在山中,现下你可以到江湖去一看了。”
殷临山见他脸色苍白,知道每一眼或许都将是此生最后一眼,只是此时泪眼朦胧,将他视线模糊。他用手背胡乱去擦,却无论如何擦不干净,在沈煜面前最后一次跪下,动作很是无措,哽咽道:“临山拜别师尊。”
沈煜似乎是想要抚他的头发。过去十数年,他无数次这样宽慰过自己的弟子,殷临山这一跪将头伏得极低,忽地不敢抬头,只感到一股力道在自己发顶轻轻一压,没来得及真正落下。他一怔,猛地抬头去看,面前已见不到沈煜的身影。
冬天一过,殷临山便开始收拾行囊准备下山。
明面上说是收拾,其实并无多少东西可带,他将观心居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遭,收拾了几件旧衣服,背负飞烽,最后走进书房里。
房里仅仅一张桌案,一把椅子,经书堆在桌角。他走到椅子前站定,抬头往窗外看,恰好对着庭院,想象沈煜无数次在这里看他练剑,窗明几净,背后竹林飒飒,的确是一幅好风景。
至于后来竹林开花结果,入冬后全数枯萎,再要从书房往外看,便只有一片凋萎的黄竹了。他将飞烽负在背上,忽地看到书房地上飘了一页纸,应当是被风吹动,从书中飘落出来的。他把那页纸拾起,见上面写道:飞烽戢煜而泱漭。
他心中一恸,不忍再看,将纸对叠好收入袖中,最后看窗外那片凋敝的竹许久。如今外面已是春销雪融,暖风暖景,他想,我的确可以离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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