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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贺第一次见他嫂子那天,人正被轿子抬进来。

抬轿的是四个壮汉,胳膊虬结穿着白背心,饶是这样轿子还是抬的一摇一晃,日光热辣辣地晒着,那四个壮汉面上汗水滚成珠然后连成串,从面上落到胳臂上,三头肌被太阳晃得亮晶晶的。

吹唢呐的摇头晃脑,那声音混着沙土让人心里直起疖子,好容易到地方,那几个壮汉将轿子一落,激起一片扬土,他们领了赏钱后折回去,这才小声嘟哝,“操屄的母猪,真沉。”

接自然是没人接的,只杜贺一个杵在门前,唢呐声见着冷清也静下来,杜贺站在门前一动不动,过了半晌,仿佛是察觉到没人会来揭开轿帘,轿子里的人才动手自个儿揭开。

那手是标标准准一个男人的手,还谈得上说是一个做惯农活的。

杜贺斜倚在门框旁边,瞧着一只黑布鞋从轿中踏出来,怯生生似的,然后展露出一张男人的脸。

脸上晒得黑红,似是在轿子里摇的晕了,一双剔透的黑眼睛也含着双水光似的。实在是杜贺一顺眼就注意到这双眼睛,其他地方实在是不值一提。

壮,粗实,实实在在一个男人么。

“到了就跟我来罢。”杜贺一扭头,兀自走到前头。

“我说我自个儿能来,但偏偏要轿子接,如今到了又这般,你是拿我作什么嘛……”那男人嘟哝,声音也似含着哭腔似的。杜贺哼一声,心里就有些看不上。

面上再像个男人腿里也是藏着个屄的,到底是孬种。

杜贺家就是所说的破落人家,富裕过,往上追几代都是做官的爷,据说祖上还有做过总督巡抚的,而他爹那辈起就塌了台,败家子将祖上家业赌光吸光,又兼带了玩女人,这下最后一点家业也被人家卷走,他母亲到底是个存心眼的大太太,只留存了些家底,眼下他两兄弟才不至于流落街头。

只可惜兄长身体瘦弱,年幼时底子不好,但那时家里富裕,还能用燕窝人参养着,现在没那条件成天个便只能在床上躺着,今年又找了个算卦的先生说他兄长便活不过来年,慌得老太太垂头顿足。

只除非……那算命先生阴阳怪气地卖关子。

只除非什么?老太太一吊就咬钩。

只除非找个人来挡煞。

于是寻生辰配八字,忙活了大半年,找到一个命够硬的,女子不成,水做的哪里来挡灾?男子又命太硬,偏是会更碍着大少爷。

那得如何是好?

偏偏得寻个不男不女的。那算命先生摇头晃脑。

于是就寻了这么个人来。

穿过里头的花园和院子,才到了堂屋里,门上吊着红绸,杜贺一侧身让那人先进去,侧头一瞟,低声就在擦身而过时耳语,跟悄悄话似的,“你阿爹阿妈没寻思给你裹脚?”

那人面上赤红,头低的更低。

杜贺心里腾地升起一种报复似的快感。

堂上没的媒人没的两亲,只有那穿着长袍大褂的算命先生笑眯眯地抄着手,堂侧小厮捧着一只戴红花的大公鸡,此时锣鼓一铿,那公鸡受惊高吭一声,吓得那人往后退了一步。

胆小如鼠。杜贺心里不屑。

算命先生咳了咳,便开口,“两位情投意合,命中注定,此时我让你等二人精血融合,往后你命是他命,他命融你命,天长地久,不死不休。”

算命先生拿着一根针走过去,手上还抄着印泥似的一盅,那看起来红艳艳的像印泥,但分明流动,鲁南浦定睛一看,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小盅血,还没来得及反应,算命先生捏住鲁南浦指尖一扎,圆润的血滴就融入了那一小盅血里。

他阿娘在堂后不停地念经,杜贺冷眼旁观,知道这说辞分明是续命之言。

鲁南浦怔怔杵着。算命先生从袖中抽出把小刀,一挥就将那公鸡的头斩断,可怜那公鸡的身子还没反应过来似的,没头的身子兀自扑腾不止,血溅了鲁南浦一脸。他惶恐后退,那血早已糊住了眼睛。

算命先生攥住鲁南浦胳臂,高声道,“此时!礼成!”

看戏看到这时也算时候到了。杜贺轻蔑撇嘴,正想抽身里去,却见着那男子被算命先生紧掐住胳膊,只头向他这边扭,黑眼睛惊恐地瞪大,求救也似。手在袖子底子攥紧,青筋竟然隐约都看出来。

杜贺顿一顿,到底还是走了。

只今夜。他这刚嫁过来的大嫂就和他大哥圆了房。

他大哥没那能耐,听阿青闲话说在大夫那拿了壮阳的药,又在房里置了他和小翠伺候,直到呈上了带血的帕子,大奶奶才算满意。

这种种腌臜,杜贺到底不愿入耳朵。他在县里上中学,往后等着考去上海,离这腌臜地越远越好,在杜贺看来,阿娘是旧社会的腐朽,脚还是尖尖的金莲,大哥只是个药罐子,每次进他那屋都要觉得味道半晌不散。他只希望越快离开这个地方去越好。

杜贺性情暴躁,下了学自然没人和他一块儿约着去舞厅歌厅里耍,省的自找没趣,于是杜贺下了学便径自回家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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