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索(意外颜射)(2 / 2)
仿佛是九重天穹之上的云层破了一个孔洞,天倾西北,日月星辰移焉;地不满西南,水潦尘埃归焉。甘美到蚀骨的快意从高处铺天盖地飞流直下,如汹涌洪水般冲溃了他的神志,高潮过后只留下一大片全然的空白,却仍禁不住跪在地上,全身颤抖。
他就着蓄水池中的冰水胡乱将自己收拾了一番,扒掉霍昭的外袍裹在身上,双腿发软地走出了水牢,外面的天色已是傍晚。
薛元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晕了水牢门口的侍卫,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城门。直到他发现自己牵着一匹从平南王府顺来的马,站在姑苏城郊外的一座石桥上时,才骤然回过神来,自己如此反应,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。
薛元狩自嘲一笑,落荒而逃吗?似乎的确是这样。
霍昭的那一声声“阿瑶”,几乎把整颗心都血淋淋地掏出来捧在了手中,而自己则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感情。
不知为何,拒绝本当是最显而易见的回应,他却下意识地排除了这个选项。
薛元狩沉默地望着墨色的河水在石桥下缓缓流淌,姑苏城上方有阴云静候,如染了色的云母笺,一大片浓重而压抑的靛青。他牵着马,不知该去向何方。
南梁国破后的这一年,薛元狩戴着面具高坐在玉春楼顶层,冷眼俯瞰着底下的欢客们醉生梦死,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。烧了将军府断绝了过往,假死保下了一条命,然后呢?若是就这么苟活在江南,偏安一隅,那么自己手下的产业也够他当个一世无忧的富贵闲人了,可是这真是他想要的余生么?
薛元狩仍记得,约莫是八年前,他父亲在战场上中了突厥射手的毒箭,弥留之际,将护国将军之位传与了他,并在病床上紧紧抓着他的手,逼着他发誓永不背叛南梁萧氏。当时十六岁的自己答应得并不情愿。
护国,护国。如此讽刺,皇都被攻陷时薛元狩身在偏远北疆,听闻国土陷落,心中生出的却非悲愤,而是微妙的解脱。
说起来,其实他对南梁、对自己出生的这片土地从没有多么强烈的归属感。
薛氏是武勋世家,本家祖籍在江南,薛元狩出生在南梁旧都建康,并在江南生活到了六岁,六岁时他母亲病逝于一场旧疾后,他便跟着父亲去了北疆。
北方苦寒,百姓活得很难,每熬过一个冬天都觉得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。薛元狩刚开始还惊诧于这些人的穷苦,到后来他才知道,江南的膏梁锦绣只是世家贵族们蒙蔽自我的假象,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才是梁国大部分百姓的生活。
前梁帝骄奢淫逸,即位后终日只顾着自己玩乐,挪用国库大修宫殿,放任士族豪强兼并土地,官府赋税徭役繁重,官员们掏空了心思谀媚君上,上行下效一层层贪腐下来,早就压迫得百姓们民不聊生。
因此,北周进犯时打着南梁国祚已尽、替天行道的旗号,连身为梁国主将的薛元狩,都无法做出有力的辩驳。
承蒙敌人看重,周军在薛元狩手上接连吃了几场败仗之后,便另辟蹊径买通了御史大夫弹劾薛元狩拥兵自重,并动用细作偷来了霍昭寄给薛元狩的信件,构陷他勾结敌军。
实际上霍昭的确在那封信中表达了劝降的意图,但写得极为隐晦,只有他们二人才能看得出来。信的内容放在旁人眼中只是多年不见的同窗之间的问候,三两句甚为寻常,薛元狩若是想要洗清罪责,并不是什么难事。
可是洗清罪责了之后呢?他明知周帝会将这片江山治理得更好,难道还要为了荒淫而无能的梁帝,让自己手下的士兵接连去送死吗?
那时薛元狩意识到,他从小被教导的君臣忠心,早就被皇位上的那人消耗得不剩几成了。
书中教人们食君之禄畏不厚兮,悼得位之不昌,可他连军饷都是自己垫付的,本就从未领受过那昏君的恩德,君既不君,又何怪臣子不臣?
不过,薛元狩终究是答应了父亲不会背叛南梁。他没有顺着霍昭的意思归降,而是放任梁帝听信了御史的弹劾,收回了自己手上的虎符,后来又在那一场大火中金蝉脱壳......
他本以为,自己作为一个亡国将军,或许就要这么隐姓埋名地在青楼里听着小曲儿、画着花鸟荒度此生了。没想到霍昭这家伙再一次无意地把他逼到了岔路口。
地平线上起伏的远山与天际的靛青与黛蓝连成一片。薛元狩将一缕乱发捋向耳后,翻身上了马。
除了玉春楼,他手下还有很多其他可以落足的地方,但他早就有些厌倦了像这样无趣的生活。
既然不知该去向何方,那么就往不曾踏足的方向前行吧。
…...天地悠悠,倒也不必非要有个确切的归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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